传销回忆录(4)
记得在我刚到的第三天,一个黧黑的男生被领了进来,背着一个书包,我当时在心里说:“又有一人上钩了!”他便是后来认识的内蒙赤峰的赵传明。这几天陆续有人带来陌生的面孔,我也已认识到这便是社会上所说的传销。又有一次,我编了一个瞎话,死活不肯再去“听课”。在向我的上线索要我的身份证、钱物时,她总是推说不在身上,某某人拿走了,一直是这样。在廊坊的爱民桥上,她还不死心,说了些激将的话。她说:“寒星,不管你现在能否理解我的苦心我都不在乎,我是在给你一次创业机会。你想想就凭咱们的关系我能骗你吗?你是一个自尊心、正义感及创造力都很强的人,我说让你来医院是我撒的谎,但不要把眼光聚焦在表面现象上,那些和我关系一般的为何我不叫他们过来?”面对这个骗我上当的女同校,着实气得不轻,可又翻来覆去甚至好几天前就想到,能够灰头土脸地回到那个让我伤心的卫校医院吗?既然别人能干,我为何不能一试?这时候正如关心我命运的你担心的一样,我“思想转变”了。
我们每天要沿着火车道走很长的路去“听课”。刘秀红、林在龙、史占英等一个个都像我一样陷了进来,每天忙着打电话联系朋友。“上课”地点是隐蔽的,外边有放风者。在国庆节那天晚上,同时也是八月中秋,好多没有见过面的传销者都聚在了一起,近于癫狂地共祝佳节。现在回想起来,毛主席诗词“妖为鬼蜮必成灾”是那晚最好的写照。那阵子的年轻人就像被洗净脑髓的僵尸一样,几个“头领”组织活动,其他人或唱或跳,病态地高兴着。没几天,一个叫刘爽的女孩难忍这种非人的折磨,毅然决然地拨打了110。于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开始了。廊坊工商部门带着刑警队全力出动,在刘爽的指引下找到她的上线徐新,将正在睡梦中的销友们逮个正着。然后徐新被迫再去敲别家的门户,就这样,当地许多联系密切的传销者纷纷进了公安局。而各个寝室里全教翻了个底儿朝天,一片狼藉。这些人被打了几次,有些刚加入的给遣送回了乡,一部分女的也让撵了回去。徐新等一些“领导者”没有了平日那种斯文气,有的教打得满地滚圈,有的让打落了眼镜,手铐在铁大门上。
阴云笼罩着每个人的心。我们这些没有“进去”的幸运者都躲在各自的住所蛰伏起来。辽宁锦州的杜洋带着林在龙去送她的两个不肯上线的朋友,其他人着实为他们捏了一把汗,因为据传火车站现在很危险,大批警力都在火车站蹲点。又过了大约两天,我们开始收拾一些衣裤和洗漱用品,到事先安排好的旅店住下。各个房间里男女混居,但这一点不必担心,不会传出桃色新闻,因为一则那时候的我们思想被控制得很严,在主观上就没有非分之想;二则每天两顿饭还是大米白菜,营养压根就跟不上,就是给个赤裸的女人也怕是炮制不了。其实这几天我心情很糟,勉强站在走廊边上观看下边的街市。保定的荆营,一个较我大几岁的人,回去草草订了婚,拿了好几千的结婚钱来入伙,此时和我站在玻璃前。我很惋惜他,你有了未婚妻还倒返狼窝,真是有些!得知他已把钱交了上去,我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我常常想,这种生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只能是一种灰色的回忆吗?花钱买教训,现在我边在往日追忆,边对着稿纸较劲,恐怕就是传销生活对我的全部意义吧?我的女上线的“团队”在不断壮大,吴静、鲍鑫淼、杨志刚等卫校老相识都来了。在这样“游击”了几晚上之后,我们乘两辆大巴绕道北京去了张家口。
张市的传销生活是从十月二十五日正式开始的。此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和王伟波、杜洋、陈廷顺四个人在西坝岗一带像鬼一样游荡。王伟波是我第一个下线。我们买了几张大饼几个冷花卷蹲在建行门口硬啃,街道行人像看西洋景一样惊讶地看着我们。建行的人说他们要关门,让我们滚开;我们乖乖滚到了对面农行门口,农行工作人员像见到瘟神一样也赶紧拉下了铁闸门。亲爱的,这叫什么生活?都是些刚出校门的曾自以为是的学生造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