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曾组织调查过很多异地传销的案件,记者甚至深入窝点卧底,但也从来没有机会一睹异地传销最高组织者的心路历程。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收到了这篇关于丽玲的来稿,这位曾经在异地传销组织中做到出局的大老总,她以自己整个家族的亲身经历为我们揭开了异地传销组织中最核心的谜底。
最近一年来,我最想去的地方都是草原,去多少次都不够,因为我的心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能真正敞开,在那里我感觉得到那种宽广力量对我的救赎。
8月份,当我再一次躺在茫茫内蒙古草原上的时候,蓝天、白云、羊群、敖包尽收眼底。就在心情飞扬得要飘起来的时候,过往关于异地传销的一幕幕突然梦魇般划过脑海,将我压到了失落的谷底。
我躺在草地上呆呆地想了很久,决定将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讲出来,希望心中关于异地传销的梦魇,也能借此文字随风飘散。
美丽谎言
2005年冬天,当负责的一条高速公路修完,从紧张中闲暇下来的我和哥哥、姐姐们,腰包鼓了,生活却因无聊而变得一片茫然。就在这个时候,曾经在修高速时给我家拉沙石料的司机,外号叫“菜仔”的家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现在贵州安顺,邀请我去玩。菜仔邀请我去看黄果树瀑布,还自己拿钱给我买好了车票,让他表妹亲自护送我到安顺,我当时就觉得受宠若惊。
在菜仔的表妹和她表哥的陪同下,我们坐了20多个小时火车,终于从郑州到了安顺。表哥一路上逼问表妹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非要去看看。表妹支支吾吾,一会说是服装批发,一会说是化妆品批发,再不就说,“你去了自己看,你想做的批发生意安顺都有。”这时,我意识到菜仔约我来可能不是去玩,隐隐约约觉得这种做法倒是有点像传说中的“传销”。我想,反正快到安顺了,去了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到了菜仔家里,早已摆好了一桌酒菜,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候着。但因为一路颠簸,我看到饭不仅没胃口,而且马上就想吐,就这样直接病倒了。
之后的几天里,每天早晨总有一个30多岁的女人给我做饭,日夜陪着我。她言语很少,做得一手好菜,不停给我换口味,当我吃到一碗河南烩面时,心里暖烘烘的。不时也有几个男人来探望,也是白白净净,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一看都是做事情的人,而且是做大事的,我放松了警惕。病好后,菜仔马上租了一辆车带我去看黄果树瀑布,兑现了他的承诺。一路上,我这才问菜仔什么时候发了大财,变得这么大方了。菜仔告诉我,他把那辆大车卖了,拿了家里所有积蓄来安顺搞服装批发,每月能赚三、四万。
游完后,他才提出希望我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意。
致命诱惑
第二天,菜仔就安排我和那位表哥去了解服装批发。菜仔打了一辆出租车将我们带到一片居民楼,敲开房门,接待我们的是一位40多岁的男人,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披在肩上,大家叫他村长。村长说:“现在直销席卷全国,是大势所趋,做得好不如做得早,尤其贵州是西部大开发的重要省份,国家给予政策的支持,当地政府也很支持,在安顺做直销的很多人都赚了大钱。” 一听村长讲的是直销,我心里就咯噔一下:什么直销,不就是传销吗?我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我们又不做直销,国家政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来了解服装批发的。”结果大家都笑了。因没看到产品,我心里很不舒服,村长随便讲了讲,就送我们出门了。 菜仔并没有带我回去,我们又打车到了另一片居民楼。打开门,一位穿着打扮特职业的女士接待了我们。这套房子有点像办公室,有一个圆桌,该女士把一包口香糖拆开放在桌上,给我们讲:“传统代理的模式是一级批发,二级批发,三级批发,层层批发,加上广告费用等,抬高了产品的价格,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都是消费者为高昂的产品买了单。现在我们做的就是厂家直销,让消费者变成经营者。” 我还是没有看到产品,就又去追问:“你们的服装到底多少钱批发,有些什么产品?” 该女士告诉我:“我讲完后,具体多少钱,有专人为你们讲解。” 从这里出来,又打车到了另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里,进入一间毛胚房,房间里只有一个小桌子,几个小凳子,我想这里可能是批发服装的仓库。接待我们的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胖胖的,脸上有一个大伤疤,像个越狱的逃犯,地道的破落户。“伤疤”在一个小桌上拿出几张白纸,给我们讲的题目是“直销与传销的区别”。他说:“传销是金字塔式的,不封顶,一个人永远坐在塔顶拿大钱,下面所有的人都是为他垫背的。而我们的直销是太阳辐射式的,任何人到了这个平台都是平等的,出局拿钱都是一样的。”然后,他讲了直销的倍增方式,分五个台阶、三个级别,五个台阶先是业务员、组长、经理、高级业务员、出局(上总经理),三个级别是组长(月工资1000-9999元)、经理(月工资10000-99999元)和高级业务员(月工资10-99万元)。“伤疤”强调:“我们这个非常公平,按规则,无论你是一个乞丐还是一个百万富翁,谁也不比谁多拿一分钱。我们是层层管理制,一个人只准找两个,多了不需要,多找就放别人下面,帮朋友赚钱。” 我们在“伤疤”的引诱下兴奋地离开了,再次打着车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个房间有大的办公桌,大的玻璃窗,非常亮堂,是个非常精明的小伙子接待我们。 菜仔说对方是“我们的专业会”,并让他给我们讲一下奖金分配制度,题目叫“高起点”。会计从黑色公文包里拿了一支铅笔,几张白纸,然后开始给我们划圈圈。 他说:“小投入,小收入。投资一单是3800元,我们这个生意像入股分红一样,入小股份一份3800元,大股份是38000元,不允许任何人超过十份。38000元投资,下面总数达到55人,两条腿都是经理级别,就可以分红500多万出局;而如果投入3800元,则要有550才能达到出局,还只能分到100多万。” 四个人讲过后,我虽然是半信半疑,但是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兴奋。我首先为这个奖金制度感到惊叹:只找两个人管理好,投资38000元,就再也不用找人了,并有可能赚到500多万,简直太神奇了。想起我们全家族修高速公路,先期垫资巨大,还要全家人24小时工作,连轴转动,最后赚到的不过百万上下,兄弟姐妹按投资多少分配,最后到每个人手里的就没几个钱了。而这个事业如此简单,我有些心动了。但为了不让菜仔看出我的心动,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一个上午的课程听完,回到菜仔租来的房子里,一桌菜又已经摆好了。大家兴奋地开始讨论,我还是装作冷静,除了笑还是笑。
心动时刻 为了让我们更深入了解,接下来的几天,菜仔一边给我一套精美的资料要我学习,一边带着我走访了很多“家庭”,见到一大群所谓的煤矿老板、开化妆品店的、开饭店的、医生、教师……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我看他们一个个都很精明能干,不傻不笨,都敢干这个,我想为什么我不能干呢? 每到晚上,菜仔就带我们去歌厅唱歌,唱完歌总有一个神秘的男人来买单,也不和大家说话,买了单就走了。我猜想这可能是传说中赚了大钱的“大老总”。 自从我有些心动后,每天六点就要起床,六点半就要开始学习,主要学习四本资料:《合法性》、《邀约》、《奖金制度》、《关于直销的48个问题》。因为菜仔管理严格,没几天我就能把资料倒背如流。我最惊叹于《关于直销的48个问题》,心想如果人人都能回答这48个问题,将没有操作不起来的市场。 在菜仔的鼓蛊下,我决心投资38000元。因为是来玩的,我只带了15000元来,菜仔让我先打个欠条。让我放心的是,整个报单的过程都很正规,每个人还要交两张彩色一寸照片,填写一个表格,收款的、填写表格的、记账的都是不同的人,就像正规公司的会计和出纳,表格上还印有“广州金星贸易有限公司”的字样。 办理完这些手续,我开始给大姐和二哥打电话,让给我打2万块钱过来。大姐和二哥异口同声地说:“你回来告诉我们做什么生意,20万都拿给你。你在外地,不能打给你那么多钱。”我一看家人不借,又给过去非常好的同学打电话,结果他们的回答几乎和家人一样,让我难过不已。 这时,菜仔鼓动我回家拿钱。在我走之前,菜仔专门考查了我回答“48个问题”的能力,看我对答如流,才对我放行。
全家动员
当我日夜兼程回到家里,兄弟姐妹7人都围坐在大姐家里。原来,自从我打电话借钱后,他们就整天在猜测我究竟干什么去了,是真碰到了好生意,还是被人绑架了?看我平安到家,绑架的猜想自然不攻自破。 大姐和二哥一直追问我到底做什么生意。我想起48个问题中提到的“不许对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朋好友讲起实情”,于是只能说是搞服装批发。我跟他们说,那里是西部大开发的国家重点支持项目,搞一个摊位,一个月就能赚两三万左右。一生最喜欢奋斗、对金钱有无限欲望的大姐当即就表示去考察,二哥当仁不让,说他一定也要去。 按照我们邀约的规定,一次只能带一个人去考察,这让我很犯难。我给菜仔打电话告急,问能不能两个都带去。菜仔当即表示同意。 出发前,我们又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大哥、三哥、二姐和小弟都表示同意让大姐和二哥当代表先去考察。就这样我将大姐和二哥带往安顺,一路上心里就不踏实,担心他们发现我骗了他们会骂我。到了安顺,我们住进了菜仔的家,第二天就被安排了考察程序。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大姐和二哥不仅没骂我,听完奖励分配制度,两个人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加上后来一周拜访了很多大经理,他们很快就决定落单。 二哥和我一样投了38000元,但大姐的决定却令我自愧不如。大姐一直是我们兄妹的偶像,不仅因为她是老大,最重要的是大姐一次次带领我们家族在商场搏击,集资开铁厂、修高速公路,一起赚钱。大姐不管做什么都是大手笔,这次也不例外,她想:一个人只能投资38000元,出局可以拿500多万;但如果我用三个不同的名字和身份证投三单,不是就可以赚到1500万吗?一生喜欢唱豫剧的大姐刚投完单就兴奋地说:“赚了钱,我马上在村里修个戏园子。” 落单后,他们和我一样刻苦学习了资料,就开始兴奋的邀约。我们的邀约是有严格规定的:绝对不能说话太多,第一次打电话先问对方最近在忙什么,告知对方自己最近在做什么;隔几天后再打电话才是邀请对方来安顺来玩;第三次打电话确定对方是否想来玩,然后确定来的时间。只要对方确定要来,就要回去亲自买好车票带对方来,或者由体系内可靠的当地上级带人过来。当然,大姐和二哥确定的第一目标是二姐和三嫂。大姐和二哥对她们说,这里的生意很好做,二姐、三嫂和一个做服装生意的朋友想都没想就赶快跟了过来。他们听完大姐的一鼓动,也都马上投了38000元。 随着我家人的陆续加人,我在体系中也逐渐出了名,因为很多人来了几个月邀约不来人,而我不出半个月下面就有了7个人。 二姐和二哥年龄只差一岁,因此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为了邀约,他们甚至开始发生争执:二哥邀约的朋友,二姐也打电话邀约了,二姐居然和人家说她和二哥做的生意不一样,两个人为此吵的不可开交。大姐就站出来说二姐:“你是姐姐,任何时候都要让着弟弟。”结果二姐委屈得痛哭不已,心里还不服。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我们原本在邀约之前对每个打算邀约进行分析的规矩都被破坏了,此后大家的邀约都只能独立秘密进行。 按照我们的规矩,只要邀约了新朋友,就要马上另立门户。和邀约时一次只能带一个人的道理一样,另立门户也是防止新邀约的朋友和其他新人在一起“交叉感染”。我很快通过中介,为二哥、大姐、二姐和自己各自租了居民楼。房子都是空房,我们不得不自行包装。大姐是个什么都要格调和品味的人,不仅买了大床,甚至连沙发、电视、窗帘都要安好;二姐置办好这些还觉得还不够,花了1000多元买了一件仿貂皮的大衣,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富婆;一直对金银首饰没兴趣的我,则是花1块钱买了一个像是钻戒的戒指带在手上,和别人说这是花几万买来的南非真钻。 我们兄妹四人就这样在心动中积极行动了起来。
飞速上位
我把大姐、二哥,以及他们叫来的其他人都穿在一根糖葫芦上,也就是先起了一条“大象腿”。恰好半个月赶上发工资,我和大姐、二哥每人都一次领到了6800元。这么快就领到了6800元,回来后大姐第一个兴奋了,马上邀约了她曾经所在卫生局的领导,在家乡当地被称作“活电脑”的吴局长。 吴局长到来的那天,就注定了我们将成为这场游戏中的一个奇迹。吴局长眼界就是不一样,在走完考察程序后,就非要见大老总。说来也巧,那天正好赶上发工资,大老总摆席接新出局的老总,在安顺包了一家豪华酒店摆了10多桌。大老总们坐在一个大包里,而我们坐大厅,通知谁进去才能去。能和大老总碰上一杯酒,说上一句话,我们都倍感荣幸。而吴局长还没加入,就和大姐一起得到了这个殊荣。大老总亲自回答了吴局长提出的尖锐问题,那就是做上大老总之后的待遇。大老总承诺,只要做上大老总,公司都会聘用大家做高管,愿意到公司工作的可以到广州去,月薪最低一万;要是不愿意的可以回家养老,过着上等人的生活,继续从公司分红,原来的奖金照样拿。 大老总吃完饭开着他的大奔离开时,所有出来相送的人,眼睛都直了。吴局长本来要着闹去广州公司亲自考察,见过大老总之后什么也不提了,他和大姐一样的大手笔,当即投了3个38000元。一天后,他就邀约来了他的弟弟和妻子的哥哥。 吴局长这台“活电脑”在当地赫赫有名,他看过的帐目,合上账本就能准确说出数字,当卫生局局长多年,差点还当了副市长,在家乡的影响力就别提多大了。吴局长一加入,人就像马蜂一样开始向安顺涌来。因制度规定,要想上大老总下面必须有55个人,两条腿都是经理级别才行。当时我还只有一条腿,为了很快出局,我加大了邀约力度,把自己做生意的朋友一个个邀约来。来者看着家乡这么多成功人士都集中在安顺干得热火朝天,几乎不用多费口舌就会选择留下,这让我们的邀约成功率几乎达到了100%。我们在安顺很快分立出很多“家庭”,我每天都在忙着租房子、安排沟通、吃饭、唱歌,忙得不亦乐乎。第二个月,我的卡上就有了惊人的10多万元,我也很快成为了大经理。 按照规定,我们都是以“家”为单位,每个家都有一个家长,负责组织大家学习和安排考察。我们规定,晚上10点后都不许出门,男女之间混居,但是不许发生情感问题。每天10点之前,我都要负责检查有没有私自外出的。因为我管理比较严,虽然很快在安顺就有了20多个下级“家庭”,但大家分层管理,也还井然有序。 我因发展太快,在安顺各大体系也开始出名,很多人来慕名拜访我,请我协助沟通。 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有我这样顺利。我的推荐人菜仔带来我之后,很久也没能再带来其他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一天菜仔消失了,一周后他回来时,他的另一条腿也终于上了经理。原来,菜仔邀约不来人,看到我马上要上大老总了眼急得不行,竟然跑回家把房子卖了,又借钱才凑够了另一条腿的经理资格。也就是说,他自己花了6个38000元给自己凑足了两条腿。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吴局长加入后,仅仅一个月我就上了总经理级别,下面有了55个人。加上我另一条腿推荐的朋友也很能干,我还真做到了出局。看到我已经出局,大姐也急了,立刻做出了回家叫人的决定。
出局秘密
大姐他们离去后,我一直守在安顺,照顾着自己体系下面刚刚发展起来的新人。令我诧异的是,大姐回去一周后,每天都不停给我打款让我帮忙报单,却不见她带人来。每天报单的金额都在飞涨,最多时我的账上一天就有了200多万元。 这时我突然接到了二哥的电话,他说大姐和吴局长完全不按游戏规则来,两个人在老家见人就直接讲制度,怎么好拉人头就怎么干,甚至就地收款。听到这些我当时腿都软了,因为在老家直接拉人收钱是行业大忌。 而让我更担心的事还在后面。 在我上大老总之前,我就发现每次发工资都不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发工资的都不是我们体系的。他们都说发钱的是公司派来的人,而这些人我到其他体系串门时都见过,说明他们根本不是公司的人。而我们体系的工资为什么由其他体系的人来发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 又一次发工资的时候到了,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装作上卫生间无意中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竟然看到了我上面说的那位开着大奔的大老总,他正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给大家数钱。看到我,他面色慌张的就把我推了出来。他也是经销商怎么有资格给我们发钱?想起这点我直冒冷汗。 我再也坐不住了,选了个日子悄悄飞往广州,想去看看那个月亮大厦里的“广州金星贸易有限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我按资料找到月亮大厦时,当时就傻眼了,号称公司在33层,而月亮大厦整个只有7层楼高。进去一打听,根本没有这么一家公司。 我立刻飞回贵阳,连夜赶回安顺,逼着菜仔帮我找大老总。这时我才知道大老总是菜仔的一个远方表哥,借了我的光,自己买上老总的菜仔看到我气势汹汹的也不敢隐瞒我什么了,把他的表哥大老总骗了出来和我见面。我把我看到的月亮大厦说完,并把我的种种怀疑合盘托出,大老总这才不得不告诉我实情。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司,都是他们编造的,给我们的500元产品也都是他们自己在市场买来的劣质产品。那些收款的人、添单的人,甚至会计、出纳都是几个体系之间相互借用的人,一个体系的人交钱,另一个体系的人就假冒公司工作人员帮忙收钱。这些收来的钱都是体系自己的大老总按照制度来给大家分配,压根就没什么公司,更没什么出局后的公司分红,这彻底就是一个骗局,也就是传说中的“异地邀约传销。” 之所以一般上大老总后的人就要出局消失,就是因为知道了这是个彻底的骗局,怕下面的人万一发现被举报,因此作为组织者的大老总一直都会更新。 听完这些,我的怒火就上来了,原来我们交上来的那么多钱都是被菜仔的表哥给随意分了。我逼他给我们退钱,他说:“我也没办法,这个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每个上大老总的人明白后都会和你一样疯狂逼上线,但这是一个无底洞,就算我们倾家荡产也退不起那么多钱的!算算你下面有多少人,有多少个38000元,你再做出决定也不迟。做上这个大老总之后是最痛苦的,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 从此,菜仔的大老总表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出现,也没人管我们了。我知道,我已经成了这个体系的真正组织者和拥有者。
骑虎难下
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退给别人,自己拿到的奖金也不过百万,我开始恐惧、害怕,彻夜难眠,我有一种预感,或许今生都不能再回家乡了。
我甚至不敢把实情告诉大姐和二哥,告诉他们的话也许连一点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财迷心窍的我现在已骑虎难下,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自己明知道是个骗局,还要继续骗下去。 大姐、吴局长和二哥还在家乡轰轰烈烈地发展。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充分分析了个中利害关系。我明白,一旦变异地邀约为当地操作,有一个人没赚钱就可能戳穿这个骗局,我整个家族就可能都有牢狱之灾。我决定冒险回家乡去,希望能够把大姐们已经搞坏的规则扭转过来。我带着其他体系的两个心态稳定的朋友,把他们装扮成公司的人,到我家乡去收款,玩起上线们曾经骗我们的障眼法。 我回到家就像英雄凯旋一般,体系的人把我当神一样崇拜,二哥把赚来的钱马上买了一辆30多万的丰田车,开着来接我。而最让我觉得可怕的事情是,吴局长和大姐居然在家乡直接组织几百人的大会进行煽动,吴局长的老婆甚至当场拿着一个大旅行包去装钱,一沓一沓往里仍,大姐、二哥也争相效仿。 一个月内,大姐和吴局长在当地就操作了三次百人以上的会议,钱就像雪球一样进入了我的账户,天文数字般的人民币却再也没让我兴奋过,有的都是恐慌。这个月,大姐和二哥都上了老总,这时,我才把这个骗局告诉了他们,当时他们就惊呆了,大姐干脆就是嚎啕大哭,二哥则是下定决心舍命不舍钱。 我这时已经可以保持冷静,我跟他们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变当地邀约为异地邀约,如果挺过去了就人间蒸发,“那么多搞异地传销的都出局了,也没见谁被抓,我相信我们也不会那么倒霉。” 我带着大姐和二哥飞速回到安顺,在我的安排下,我们一夜之间将体系迁往四川内江。顺路我还带着两个其他体系的比较可靠的大经理,以配合我们演戏骗钱。 因涉及到自己要去分收上来的钱,我独立操作一个月后,就把奖金分配大权交给了大姐,她会计出生算账肯定比我强。 安顿好后,我的计划是,我们如果能够找到一个挂靠的公司,就可以解决被认为在组织骗人的问题,出了问题也有公司顶着。我于是开始飞来飞去地找产品、找贸易公司挂靠。但这些公司都很精明,知道我们是在搞异地,要么拒绝,要么就是要收50%的管理费。自己提着脑袋发展,再给这些公司交高昂的管理费,我们当然不乐意。 但这个时候真的是时不我待了。我们家族进行异地传销时,兄妹几人一开始就不同意大哥加入,理由是大哥有自己的一家诊所,每月稳定收入有几万元。大哥多次打电话想加入我们,我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大哥,我们赚了钱,分你点就是了。”大哥为此还以为我们是找到了赚大钱的生意故意不告诉他,气得不行。谁也想不到,就在我们为出路的事一团乱麻的时候,大哥却自己用高利贷的方式大肆借钱给那些想加入又没钱的人,希望从中得利。我意识到体系越做越大,局势已经不是我们几个人可以随意控制的了,因为连大哥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人都疯狂到这种地步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带来的一个做过真正直销的经理提出:“我们可以找合法的直销公司买产品,然后用来搞异地邀约”。对直销传销始终分不清楚的我们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我们开始寻找这样的直销公司。
本来我们以为找正牌公司并不那么容易,因为我们只是想利用人家。但我们一路打听下来的结果却出人意料,那些直销公司的团队领导人都很愿意接纳我们,甚至保证我们无论拿他们的产品做什么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从未接触过真正直销的我们,没几天就被这些直销领导人的热情扑灭了。理由很简单:我们越来越无法区别传销和直销,惟一觉得有区别的是他们有物有所值的产品,但产品好像并不是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这让我们更加迷茫。 而家乡的操作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想赚钱的人逢人就讲制度,甚至有人直接到公安局去问这是不是合法的……体系出问题已是迟早的事。 我和大姐、二哥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就心惊胆战,三个人不是相互埋怨,就是大吵大闹。但我知道,吵闹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让大姐和二哥立刻回家稳定人心,我继续寻找可以挂靠的直销公司和团队。
大厦将倾
其实,我自己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打算,就是希望大姐和二哥回去把体系人员的思想稳定好,我们只要再努力半年左右,把我们直接带出的人大多实现出局。这样一来,下面没赚到钱的人再多,他们也不是我们亲自邀约来的,我们自己也可以潇洒的玩消失。 因此,在大姐临别时,我特意告诉她,这个月吴局长就要上大老总,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真相。因为他是我们的活招牌,坚决不能有半点动摇的。 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大姐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吴局长合盘托出这是一个骗局的事实。吴局长听说根本就没什么公司时,当即就吓得晕了过去,直接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我知道这一消息后,心想这辈子真的要完了。 就在这时,我遇见一位曾经和我们一起在安顺做异地传销的朋友,他叫花子亮。当他得知我在寻找直销企业和直销团队挂靠时,就给我吹嘘,他早已顺利找到了一家正规公司挂靠,推荐人还很有名,是个作家,如果愿意可以马上引见。原来,花子亮在安顺还没有做到出局就提前知道了骗局的秘密,他脑子灵活,胆子又大,直接玩了一把悬的:他在安顺把这个骗局告诉了几个死党,然后商量脱离体系自己把自己置顶后单干,拿到的钱就可以自由分配了。几个人一拍即合,一夜之间从安顺集体消失,不想和我们在内江重逢。 花子亮介绍的这个人当时恰好在重庆,我们连夜赶往重庆见这个所谓的名人。吃饭的时候见到她,胖得像韩红,豪爽得像男人。这位自称君子的女士在从事一家内资拿牌企业,给我们介绍了公司的背景、产品,唯独没介绍制度。她甚至没问我们到底做过什么,一点都不像其他做直销的领导人,非要搞清楚我们的体系有多少人,赚了多少钱,能买多少产品。但她越是这样,我反而对她有了好感。她说马上要回北京,我就建议她一定要到郑州转车,见见我大姐和二哥。我想毕竟体系是我们大家的,大家的命运还是让大姐决定好了。 君子到郑州后,大姐把吴局长从医院拽出来和君子见面。吴局长什么都不问,就问像我们做过的这种异地传销究竟能构成什么罪?君子毫无保留,说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据说,当天吴局长在饭桌上没有动过一下筷子,手一直在发抖。 两天后,吴局长出院了,他竟然和大姐背着我开始策划退钱。他们经过筛选,把那些觉得如果亏了38000元就可能会到执法部门告状的人一个个秘密叫来,悄悄退钱。不出一天,大姐和吴局长就退出了500多万。但退了后吴局长和大姐却更加心惊胆战,因为他们也突然明白了这样退下去肯定是一个无底洞,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来要钱。这时大姐给我打电话,说她也没有办法,吴局长怕万一因搞传销进了监狱,那就一切都毁了。此时的我已经欲哭无泪。 其实,我一直都注意不让自己家的人去收钱,一直派其他体系的人装作是公司派来的人收钱。这样一来,我们家族成员自己本身没亲自收过钱,就算报了公安,我们只要不说出是自己把钱私分了,公安人员也只能当我们是受害者。但我精心盘算的一切,就这样随着退钱而毫无意义了。
逃出生天
大姐的退钱之举并没有遭到其他弟妹的反对,可是当他们得知大姐退钱并不是拿的收上来的报单款,而是截留了我们的奖金进行退款时,就非常火大。二哥说,掉脑袋的风险都冒了,决不能钱财两空。他马上联合大哥和三哥、二姐到大姐家里开家庭会。大姐俨然一座活佛,无论他们怎么问,就是只说一句话,她所做的都是为了大家好,为了这个家好。 他们拿大姐没办法,向我求助,心烦意乱的我只好秘密返回郑州。在新郑机场,我遇到了吴局长带着老婆,提着两个大旅行包,应该是躲灾去了。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却招呼都没有打一个,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大姐家,她还是坚持说,截留我们几个的奖金拿来退款都是为了大家好,“万一有人告发,追究起来,奖金发下去,问题更多。”我就说:“奖金退了就算了,我打给你的将近2000多万的报单款你要拿出来吧?” 哪知大姐坚决不承认她收到过这个钱。我当时就气疯了,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就向大姐供奉的菩萨砸去,菩萨的头当即就掉在地上。 从大姐家出来,我们其他兄妹很快在二哥家碰面。当我说大姐为了钱连收到那么多报单款都不承认时,二哥提着菜刀就往大姐家跑,我只有一头栽在床上哭。 大姐看弟弟、妹妹们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来逼她,还没有等二哥发话,就一头撞到了墙上,血流了一地。大家一看,赶紧将她送往医院。 家里为钱闹得不可开交,还不能让体系的人知道。我和二哥商量,大家现在开始统一口径,就说必须全部传入合法直销公司,这样一些不想转入的人就可以自然淘汰一批;合法直销公司赚钱慢,也会导致更多人放弃,这样一来就减少了未来事发对我们的压力。于是,就在大姐住院时,我当机立断决定和君子合作,马上订购她们公司的货。 我打款订货,大哥、二哥、三哥、二姐分头去做下级的工作:“我们以前的公司因故做不走了,我们为了对体系负责到底,为大家选择了中国最好的直销公司,希望大家尽快入网落单。”结果果然如我们所预料,很多人不再愿意出钱了,他们自己不选择也不再好怪我们。但还是有一些不死心的人报了单,我们用半年时间建立起的1000多人的体系最后只留下了几十人。这让我感觉轻松了很多。 就在事件逐渐平息之后,一直在医院装病的大姐突然跑了出来,她宣称还是要当我们体系在这个直销公司的大头,不然还要撞墙。没办法,排网的时候,我们只能让她置顶。 加入合法直销公司后,我终于可以公开在体系露面,留下的人也很兴奋。这时正好赶上该公司迎合国家立法要求改变奖金制度,我们听完奖励分配制度后就公开给下级讲,新制度不好做,难赚钱,建议大家等政策和制度好了再做。大家虽然感到遗憾,却也表示认同。 就这样,我们带领自己的体系顺利地完成了转轨和遣散,熄灭了一场因异地传销可能引爆的牢狱之灾。 最有意思的是,看我们家族平稳过渡,没有引发执法部门介入,吴局长不久也带着老婆悄悄回来了。他们卖了老家房子之后就去郑州买了新居,连大姐也不知道他住到了哪里。也许我们这帮人中只有他是真的赚了几百万出局,做到了顺利消失。
梦醒时分
因大姐坚决不承认我曾经给过她2000多万报单款,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有时就怀疑其实钱在我这里,不能证实,他们就时不时来找我借钱,今天3万、明天5万……之后几个月里,我们兄妹几个一直都在为钱而争吵。最后我爹看不下去了,就说:“人闲着会出问题,你们还是联合起来看看做点什么好吧!” 这时,大姐发现番茄加工厂有利益可图,于是召集我们开会商量投资。好在,我们家人不管有多少矛盾,只要选好项目,就会立刻行动。当我们的番茄厂投资1000多万落成时,全家人都笑了,只有我没有笑。我知道这样的厂子建起来,即使效益再好,想赚回本钱都不知道要多少年,自己就算当个股东也分不到多少钱。我又开始留恋起在安顺的日子,很想找一家好的直销公司大干一场。 我开始联络以前接触过的直销人,又加入了公司考察的队伍。我到处投单,今天几千,明天几万,不知不觉10多万出去了,结果不是公司倒了,就是领导人不干了,忙来忙去都是一场空。反而是大姐现在全身心投入工厂的经营,干得轰轰烈烈。 看到这种情况,我对自己说:“最后做一家直销公司,如果赚不到钱,这辈子再也不干直销了。”我风风火火地在朋友的邀约下到北京一家新开盘的企业考察,令我彻底晕倒的是,这家公司开业典礼上的主持人竟然就是当年骗我入行的菜仔,而公司的总裁竟然就是当年偷偷数钱而被我撞个正着的出局大老总,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换了名字。 此时此刻,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决定立刻离开北京。没想到菜仔竟然在几百人中间认出了我,我一离开会场,他就追了出来说:“现在我们是合法的直销公司了,大家又可以大干一场了。”我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扭头就走。 回到家里,我决心不再计较大姐过去的所作所为,全力投身家族企业。在我做出决定的当天,大姐就任命我为总经理,划给我10%的股份,我终于重新回家了。
作者手记:
就我所知,目前各地的异地传销局势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我无法阻止这种恶势力的渗透,只能把我的经历讲述出来,希望让那些还在痴迷异地传销,不停邀约家人、亲朋好友做着发财梦想的人们能够得到一点启示。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即使当你有一天真的做上了大老总,但凡你还有点良心的话,那将是你最痛苦的时候,就算你想回到一无所有的从前也无力回天;如果你没有一点良心的话,那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总也逃不脱这个结果,我想问那些还在异地传销陷阱中打转的人们,究竟为谁奔波为谁忙?
(注:为保护当事人,本刊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