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传销组织的大学生自述传销惊魂

   海归大学生命丧传销窝

   海归大学生孙延宇拒入传销组织惨遭打死案引起不少已逃离传销组织人员的反思。周末，他们纷纷致电南都，或是述说受骗过程，或是介绍逃离经验，打算用现身说法的方式告诫正在求职的大学生。现摘录其中一陈姓同学的经历，管中窥豹，探寻传销内幕。

  　前奏：同班同学骗入门

   我叫陈涛，毕业于南京信息工程学院。故事的开头和大多误入传销者的剧情一模一样——— 杀熟。我之前在常州工作了大半年，因为专业不对口，各方面压力大，心情糟糕，正好大学好友张海打来电话说东莞这边有招聘。我没有多顾虑，收拾东西就跑到了东莞。

   出了万江汽车总站，张海早已在那等候，陪同他的还有个自称姓王的经理。大学四年的相处，让我觉得同学就像亲人一样，只顾着高兴。事后想想，我又不是猎头挖角的那种人才，一个经理怎么会亲自到汽车站接一个连面试能不能顺利通过都不一定的新人呢？可是当时傻，没有多想，被领到路边一个小餐厅吃饭，吃饭的时候，王经理对我嘘寒问暖，从家乡专业、性格特点，一直问到饮食爱好、情感历程，还问我有没有亲属在东莞。让我好生感动，觉得这公司比我以前的公司人性化好多。哪知道这全是骗子的套路，是传销组织对新人的摸底，摸清楚了好有针对性地进行洗脑突破。

   张海倒显得有些冷漠，直到上了出租车说带我到宿舍休息才跟我说话，开口问我借手机。我毫不犹豫地借给他。到了窝点以后，张海还说家里的水龙头坏了，问我有没有刀。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我是来找工作的，身上怎么可能带刀。事后才知道，原来这也是传销机构惯用的伎俩，就是所谓的对新人的五隔离，隔离手机，隔离刀具，隔离推荐人，隔离其他新人，隔离传销资料，以防止新人意识到自己不慎进入传销机构，用刀据理力争，难免产生意外。

  抗争：伺机逃离遭群殴

   我回答说没有刀之后，被告知部门主管要求面试。面试是在出租屋客厅隔壁的一个小房间进行的，主管坐在我对面，张海还有其他两人站在旁边。刚聊了一会，我就觉得不对劲，主管自称公司主营网络销售，采取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直销模式，还称可以从同学、亲属开始发展，帮助大家一起致富。我顿时明白自己陷入传销了，各种念头开始在脑海中闪过，表面继续聆听，内心盘算逃离。

   主管口才极好，滔滔不绝讲了两个多小时，甚至新劳动法出台、中国转型、人民币汇率提升等等都被扯进来。我故意不停地喝水，喝了不下十杯，再很自然地说想上厕所。我想借上厕所的机会逃跑，没想到他们早料到这一招，我才刚接近出租屋大门就被张海在内的三个人拉住了。当时，这几个人还表面和善，满脸微笑地跟我说，你第一次来这，不熟悉房子的结构，卫生间不在那一边啦。

   眼见这招不管用，我干脆表明态度，拒绝加入，并坚持走向大门。姓王的主管马上态度大变，脸色阴沉，以强硬言语进行威胁，还指挥身边几个人对我包围。我趁其不备，从口袋掏出钥匙，把其中一把较长、口子较锋利的钥匙握在手上，退在墙角与他们对峙。劝说无果，这些人就开始强上，混战之中，我用钥匙划伤其中一个成员的脸部，还踢了王主管一脚，结果被摁在地上，胖揍一顿。

   妥协：一犯困就被拍醒

   冲动之后我就后悔，毕竟那时的环境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何况我还把对方的脸划得那么深，可奇怪的是，我被打完之后，这些人都没有再报复，反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对我很热情，到晚上甚至还有人给我打好洗脚水，挤好牙膏，打好地铺。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也是传销的留人套路，在新人刚到的头三天，只要新人表现得有意愿加入团伙，其他一切包括打架都属于无伤大雅的问题被主管要求不得与新人争辩。被打了一回之后我也学乖了，改变策略，表面妥协，说愿意尝试了解行业，再伺机逃离。

   接下来的一周，我开始接受洗脑教育。一周之中，各种主任经理轮番上阵，有的赞你才学出众必有大成，有的冷嘲热讽恐吓威胁，打消掉你的各种逃跑念头。这些洗脑的中心思想大概是两点，一是我们是直销不是传销，我们是合法的合作创业，而合作创业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商业运作模式；二是当今社会已经没有白手起家的环境，这种合作创业是新人唯一能够白手起家的途径，是机遇。

   其实只要精神坚定，认定这是不合法的传销，他们的各种洗脑就都对你没用。我当时唯一的痛苦是不让我睡觉，基本上是车轮战，我一犯困就把我拍醒，害得我时刻紧张，无暇再考虑逃跑。直到一周过后，我都表现出时刻顺从，他们才适当放宽了对我的控制。

   再逃：收买不成反被打

   传销的生活很无聊，有点军事化管理的味道。早上6点不到准时起床，晚上9点半一过就熄灯，其间除所谓的激情三分钟，由各个成员模拟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表演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早会中会晚会，不是集中学习各种奇怪的专业知识，就是演练编故事的能力。生活也很艰苦，早餐白粥一碗，中餐晚餐都只有两盘青菜。我当时想着要进行长期斗争，必须先填饱肚子，每餐至少吃掉四五碗。

   事后想想我太能吃，以至于影响其他人的正常饮食或许也是他们最终放我走的原因之一。时间久了，我开始跟组织里一些成员攀谈，我刚来时身上带了几百块钱，被我悄悄用塑料袋藏到了卫生间的马桶角落，监视不严的时候，我就把钱取出来，尝试以钱动人，寻找离开的方法，至少打探多一些组织的信息，可惜都没有成功。再之后，我注意到出租屋三房一厅，平时都门窗紧锁，唯有厕所窗户以布帘遮蔽，我心想与其在此坐等宰割，不如跳楼逃离，纵使受伤也好过失去自由。于是，乖了两天，总算找到个自由上厕所的机会，掀开厕所窗户的布帘，没想到厕所窗户外面居然是厨房，还是在这个出租屋内。那一刻，各种绝望各种想死的心都有了。

   更倒霉的是我掀开布帘还被我之前想要收买没收买成功的人看到了。那家伙马上上报，结果我又被打了一顿。因为有先前的经验，这一回，我没有任何反抗，就侧卧在地上，任由他们逞凶，肋骨都快被折断了，痛了一周，可我就是一声不吭，绝不哀叫求饶。

   放行：原来自由多可爱

   打那之后，我意识到完全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没办法逃离，唯有加入以安其心，伺机再动。为了表达诚心，我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向家里要3800元，以购买那块算是入伙的烂手表，我还主动给几个我大学期间关系最糟糕的同学打电话邀请他们入伙。我心里清楚那些同学根本不会相信我，我可以很放心地胡说八道，而不用担心他们真的上当受骗。再之后，王姓主管对我的态度开始慢慢变好。

   到了第11天，父母汇来的3800元到账。窝点还特地举办仪式以庆贺我的加入，晚餐也是难得的丰富，我吃到了肉，还吃到了我自己包的糖包；吃饭期间，王主管接到其他几个窝点成员的祝贺电话，搞得像春晚。每一通电话还要鼓励我一番，弄得我不胜其烦。

   再过了两天，我向王主管表达心迹。我明确说我虽然入伙，可我心思不在这，我的梦想还是做个技术人员。我还很违心地说，我个人的确很看好王主管们的事业，恳请王主管未来发迹以后不要忘了小弟。为此，我还特地把那块3800元买了的手表送给王主管，一脸真诚地跟他说，我身上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只有这块表意义不一样，送王主管当纪念，恳请他给我实现技术人员梦的机会。

   或许是我的真诚真的打动了王主管，又或许是我已经交了钱，没有太大利用价值，王主管居然一时发了善心，答应让我离开。次日，王主管卸掉了手机卡和电池，把被他们保存了十几天的手机还给了我，再检查过我的行李后，安排了两个成员一左一右揽着把我送到万江汽车总站，帮我买了张直达广州的汽车票，目送我离开。再之后，我报警，可警察告知说赶到时，出租屋已经空无一人。

   这14天对我来说是噩梦般的经历，因为我在那里感觉到周围是一群恶魔，看到了善良人们的邪恶一面，现在还偶尔会做起噩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