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锁销售“三城记”(3)
小城的幻灭
数以万计的传销者从这个城市撤离,他们撕毁笔记、扔掉杂什。“街上满是垃圾和杂物,像刚打过 一场仗”;来宾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但此前过度“虚胖”的城市躯体已经成为人们沉重的负担。消费业萎缩和低迷困扰着这里,大量的民房和出租屋空置。 “一些农民的房子甚至已被银行收回,像一场乡村版的房贷危机。”10月30日,43岁的谢连生(化名)驾驶她的捷达出租车飞奔在来宾最宽阔的维林大道上, 但速度带给她的只有沮丧——在刚刚过去的2个小时里,她一共只赚到10元钱,除去油杂费,利润为零。“我得把它(车)卖掉。”像做一个痛苦的决定,谢连生 把紧皱的脸转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一闪而过,她和眼前的这个城市一样,都感到难以为继。
从首府南宁沿湘桂铁路或桂海高速往北150公里,就是来宾。这个城区人口仅有14万的桂中小城,拥有着绝对的地理优势——中国西南出海大通道贯穿城区,南宁、柳州、桂林、梧州等大中城市簇拥四周,进退皆可。
如同一个“兵家必争之地”,本世纪初,汹涌而至的传销大军让这里迅速成为声名显赫的“传销之都”,但短短数年后,他们又抛弃了这座城市,留下很多棘手的问题。
在开出租车之前,谢连生是一个菜农。那时候来宾还只是一个县,一条红水河划分东西两岸,东为县城,西为农村。
2001年前后,一个叫“深圳文斌”的传销团伙在广东遭到致命打击后,经南宁、柳州等地进入来宾。这个交通优越、消费低廉、管理宽松的小县城给了他们喘息恢复的机会。随后,这个“世外桃源”被越来越多的传销团体相中,引发一场不小的迁徙潮。
小城喧闹起来。嗅到先机的谢连生在2002年和丈夫贷款买了一辆捷达搞出租,生意一下红火起来。
“那时候三天两头就有人包车去柳州(接新人),一趟两百。“谢连生和丈夫一家的月收入很快就窜升到6000元,两年多就回了本。
2002年,来宾升级为地级市。为刺激基建,政府开始向农民提供10万-30万的无息或低息贷款,大量出租房的涌现又进一步刺激了传销者的到来。
人口聚集效应持续显现。小城的消费指数呈直线上升,一毛五的小菜涨到了一元一斤,猪肉、大米等都不断刷新着纪录。服装店、小吃店、IP电话吧和旅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整个县城像注入了兴奋剂,显示出惊人的能量。
新的行业也被催生。一种独特的“传销床”在来宾街头随处可见。它的制作很简单,几块薄板加四个20厘米高的木脚,加钉而成。“好的时候,一年能卖出一千张。”西南路一个家具店老板说。
日杂店推出了“传销套餐”,三轮车夫热情地为外地顾客送货上门,就连卖给传销人用于庆祝晋级的鸡,都成了当地不错的好行当。
跟着水涨船高的还有房地产。传销者大量涌入后,来宾市区一套100平米的房子月租从不足500元飙升到2500元,比南宁还高。在传销者聚集的长梅、长岭等村子,村民们掩埋了世代相传的耕地,建起了五六层的楼房,每天打牌、收租和睡觉。
据保守估计,传销组织一年在来宾的消费就达六千多万元人民币。这些资金流滋润着当地并不雄厚的地方经济的同时,也让地方政府对传销的态度变得暧昧。到后期,以“罚”代“打”成了执政部门的主要做法。一些公务员还半公开地参与租房给传销组织。
来宾就在这样的畸形膨胀中走到2005年,此时来宾的传销大军已超8万,被外界公认为“中国传销之都”。
2006年春节后,两件事情让谢连生首次对这个城市感到不安:一是被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偷去了500元,二是因为帮一个受害者逃跑而被追上来的人踢坏了一边车门。
外来人员常年高度混杂和缺乏管理,治安问题开始困扰着这个警力严重不足的城市。抢劫、偷盗、斗殴等事件时有发生。最严重的一次群体事件发生在2006年5月,来宾城北派出所因为查处了一处传销窝点,结果遭到上千名传销人员围攻,砸坏了派出所的门并打伤一名警察。
来宾与传销的蜜月期正走向结束。人们开始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说普通话的人,“传销佬”等轻蔑的字眼也常见于街头。在来宾的一个社区BBS里,由于声讨传销的发言过于激烈和频繁,社区管理员不得不对此做出管制。
风暴终于刮起。2006年8月,“全国打击传销专项行动”启动,其中广西被列为全国14个重灾省区之首,广西来宾是其中重点督查督办对象。10月9日,规模浩大的“飓风行动”正式降临。